【周叶】Arctic [2]
2.
叶修没想到对方真的老老实实喊了“前辈”，更没想到在如此尴尬的初遇之后，彼此间还会有除了邻居关系外的交集。
——甚至绵延了整个大学生涯。
叶修能清晰地记住周泽楷的课表安排，周三下午的课最爱布置一堆论文，习惯于及时解决问题的周泽楷总是会在周四时熬夜写完。这就导致虽然他周五早晨没课，但并不会遵循自己以往的作息，六点左右就起床收拾准备晨跑。小小赖床的后果则是，这一天的早饭时间，周泽楷将推到九点。
对于周泽楷这门课的导师，叶修感到很愤怒，他有满肚子的怨言要发，恨不得结合传统问候女性亲戚的国骂，团吧团吧揉成一块泰山石，狠狠砸到导师头上，祝他福如东海。
不要以为他有多么疼惜这个同为华人的新任邻居后辈，他只是觉得自己平素熬夜赖床到九、十点起来，起床后便能看到放在自己书桌上品相极佳的各色早餐，边上还有周泽楷贴心写的记得加热的小纸条。
叶修难得有节早课，艰难困苦地进行思想斗争，宛如爬雪山过草地般的精神支撑着他起床，想着早起也行吧，正好吃顿新鲜的，结果周泽楷正因论文所累睡得香甜。吃不到周泽楷做的早饭，这使得他针对魂牵梦萦的早餐产生了类似“我生君未生”的诡异情感。
初遇那晚来电时，挂在叶修屋子里镶了复古花纹的老式挂钟正好兢兢业业响了九下。
这钟还是屋子的上任主人留下来的，听说是个学服设的，人挺文艺，最爱跟女朋友去淘二手的摆件，衣服也有不少古着。
他搬离的时候带走了大部分东西，明明很喜欢这个雕花工艺的挂钟，但不知什么原因没拿走，叶修住进来也懒得买新的，索性等它自己躺墙上老老实实工作。
再听到前任屋主消息已是春假将将结束，叶修约了人一起去买材料，闲聊时才知道那人早就跟当时热恋的女友分手了，分得轰轰烈烈，订婚戒指当着全校的面扔回这哥们儿脸上。
小道消息说是这哥们儿为了拿到某个秀的特别新人奖，傍上了业界龙头，好死不死还是个男人。没成想本来带着礼物大老远来看他的女友，结结实实撞上了一场苟且，站办公室门口气得礼物落了一地，她还挺高素质地没当众揭穿，让那哥们儿难堪，收拾完掉落的礼物，分门别类扔垃圾箱里，才施施然转身离开。
直到那哥们儿拿奖后欢天喜地捧着戒指去求婚，婚没求成，被人甩了巴掌扔了戒指，还给咒得人不如兽。女孩子心里头憋屈和闺蜜诉苦，酒吧里醉醺醺骂得昏天黑地，最终前男友为了获奖卖屁股的事儿就给传得人尽皆知。
叶修邀请周泽楷来自个儿屋里坐的时候，指着钟给人讲了这个故事。
“这是真的么？”周泽楷端着叶修东翻西找，从橱柜里掏出来的瓷制茶杯，里面是不知道囤了多久的红茶。
叶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抿了一口茶：“谁知道呢，八卦消息，仅供娱乐。我前阵子看了本书，里面还说人类的进步，就是靠八卦推进的，从还是原始部落的时候就这样了。”
周泽楷似乎有些不理解，为什么总有人喜欢通过对他人私生活的闲聊和评价，来消磨自己的时间？那有意义吗？
“什么书？”周泽楷沉默了会儿，指尖紧贴着茶杯，轻声问道。
他活了这么些年，温润寡言的外表下生着叛逆的反骨，伙同坚守原则的傲气，与这个鱼龙混杂的社会格格不入。
总有亲友劝他，别这么逗，随波逐流就好了，何必表面上摆出一副任人鱼肉的样子，内心里还强留下些道貌岸然。
可他不认为那是道貌岸然，那不该是在与社会妥协之后，自己坚持的本心吗？难道人类都得将自己当毛笔尖上的白狼毫，弄到墨盘上赤朱墨玄挨个沾一周，然后顶着勉强涮干净的表层，跟其他毛笔站一排，说，“你瞧，我也是你们同类了，”跟着扒下那层表皮，露出浅灰的内里。
叶修一口气牛饮完他那缺了一个角的茶杯里的红茶，挂好了前辈的样子，人五人六地冲周泽楷说：“年轻人得多读书真没错，你看你连这么出名的书都不知道，唉，祖国的花朵啊……”
周泽楷的眼睛像是藏着光，那光现在映在了叶修身上。叶修忽然觉得自己被这道光照得有些心虚，扯皮的垃圾话再也说不出口，咽回去了之后，两眼眨也不眨地认真看着周泽楷。
“我忘记了。”叶修放下茶杯，“是一个朋友的书，借来看的。”
周泽楷没有继续追问，在那之后也没跟叶修提过关于这本书的问题，他自然而然地将话题重新带回关于挂钟的八卦上：“这是维多利亚时期的花纹样式，但看起来应该只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复古仿品。”
“哦？”
“前任屋主应该很爱他的女朋友。”周泽楷笃定。
叶修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周泽楷突然站起来，走到挂钟旁边，出人意料地从挂钟侧面重叠的花纹里抽出一截看似断裂了的，叶修不禁喊了声，“那还算小半个古董呢，轻点。”
“前辈，你来看。”周泽楷解释，“这不是我弄掉的。”
叶修将信将疑，顺着周泽楷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层叠的花纹中，居然刻了一句话，刻痕不深，颜色较浅，应该是近两年刻上去的。
那是句漂亮的圆体字：“You're gonna need somebody's love to fall into.”
在这句话之下，是另一句刻痕明显更新的话：“Here, indeed, is the true lover.”（注）
叶修愣了一瞬，反驳道：“热恋的时候不都海誓山盟吗，这算得上什么呢？”
周泽楷摇摇头：“不，这不仅仅是单纯的誓言。”
“愿你能得一腔挚爱，深陷其中。”叶修看着第一句话，喃喃出声。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遇见她，爱上她的时候。”
叶修回头看了周泽楷一眼，抚摸着刻痕，来到了那之下的一句：“这里的确有一个痴心的爱人。”
“这……”他似曾相识地看过这句话，在脑海里回溯，惊醒一般找到了刻痕的由来。
周泽楷冲他点点头，摊开手里攥着的雕花递过去，叶修从他手里接过那片雕花，卡回了挂钟上，把这两句话重新挡了起来。
“第二句，是《夜莺与玫瑰》，”叶修顿了顿，“他早就决心为爱殉道了。”
两人盯着挂钟，叶修开始回味起早年间看到的这篇王尔德所作的著名童话故事，夜莺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呢？
为了让学生能得到玫瑰，去追求爱情，夜莺牺牲了。
秋天快过完的时候，周泽楷告诉了叶修一个消息，他学服设的高中同学在聚会时闲聊，提到了当初被女友抛弃的叶修前屋主并没有拿到那场秀的新人名额——那个奖，颁给了他的女友。
“看来八卦还是有意义的。”周泽楷彼时正在切排骨，叶修躺在他的床上，正疯狂地抱着手机帮人拼命刷手游活动。周泽楷曾好奇过问他为什么当代练，他只回了句人穷志短为了过日子呀，周泽楷见他不太想说，也就恰到好处地制止了话题发展。
对于周泽楷做菜到一半，突如其来的这么句话，叶修显得有些懵。他手里不忘在屏幕上戳个不停，嘴里还得分那么点功夫给他的饲主：“怎么突然这么说？”
周泽楷没回他。
窗外原本难得冒出来的几缕阳光，或许是被这座城市死气沉沉的环境气得够呛，没一会儿就藏回云里。
伦敦今天的天气也是那么糟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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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出自王尔德《夜莺与玫瑰》中，夜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