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言简

28.

雨声减弱，白炽灯带着些仿佛月光替身般的冷意，合着仍未停息的风，炼成一把无形的利刃，狠狠贯穿屋内唯一一个住客的胸膛。

周泽楷的头发凌乱，不难看出之前出门受到了些夜雨的侵害，可他神色凝重得吓人，不是受到雨淋风吹后的烦恼，却更似未经社会黑暗的少年初出家门就给强盗勒索，反复多次后彻底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他打开玻璃盒，将这半支烟头拿着端详片刻，不知想了些什么。

接着，周泽楷从抽屉里摸出一个路边摊常见的塑料打火机，将所剩无几的烟头重新点燃，在脑海里掏出叶修抽烟的样子，模仿着将烟叼在嘴里，幻想着烟头上还残留着叶修嘴唇的余温。

窗外的雨还残留着丝丝不愿离去的怨气，缠着黏在窗户玻璃上，有气无力地滑落。

门响了，敲门的是江波涛，他脸上裹挟着即将溢出的惊慌失措，甚至不等屋内人回话，就径直推开了门——周泽楷没有锁门的习惯，他总是不易入睡，但睡着后也不会轻易被吵醒，如果有什么紧急的情况出现，他担心自己没办法即使起来处理。

“队长……”江波涛看着他，手上还抱着一件染血的外套，血迹在外套胸口处，围着一个不大的圆形破洞向外蔓延。

距离刚才周泽楷在门口遇到江波涛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小时，夜早就深了，可明明该被寂静和美梦包裹的轮回基地，却如同深潭中猛然惊醒的烛龙，在一片无际的黑暗雨幕中被迫睁开代表着光明的双眼。

整栋楼都哄闹得仿佛到了没有白天的极夜，时间已经逼近正午，但窗外仍是黑暗。可这里不是高纬度的两极，哪里会有极夜呢？

或许人们的心里，这种活一天少一天的末日，早就已经是失去光的极夜了吧。

江波涛推开门就看见周泽楷叼着那根所剩无几的烟屁股，先不提他根本不清楚周泽楷还有吸烟这个癖好，就说这个平时面上看着寡言少语，却的确温柔有礼的队长，在他慌张地喊了声“队长”之后，任由最后一丝烟草也被火星烧了个一干二净，才懒洋洋抬眼看向他，他心里登时升起一种没来由的恐惧。

这个人，有哪里似乎变了。

江波涛皱了下眉头，摇掉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想法，边朝周泽楷走去边随口说了声：“我还不知道队长有吸烟的习惯。”

根本没想过会有回答的他，正欲把衣服递给周泽楷，对方忽然回道：“没有瘾。”

江波涛楞了一下，把视线从衣服挪到周泽楷脸上。这很不对劲，他想，周泽楷从来不会有这种表情，怎么形容呢……一个强大的异能者普遍的傲然而轻视他人生命的样子，就像曾经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类，面对所有食用猪羊那样，漠不关心而不平等地，看低等生物的样子。

而这一分懒洋洋的样子，还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可还不等他继续想下去，周泽楷接过了他手里的外套，端详着，嘴里又对刚才的话进行了补充：“曾经没有瘾，现在应该有了。”

他看了看胸口那触目惊心的红色，没说话，又把衣服递给江波涛。

“怎么了？”周泽楷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轻巧地躲过了思路还沉浸在不久前发生的惨剧中的江波涛的眼睛。

“有人死了。”

周泽楷顿了下：“每天都有人死。”

“不一样，”江波涛摇摇头，举起手里的衣服，“这次死的是经理那边的人，异能者，不是被丧尸咬死的。”

周泽楷把燃地一丝一毫也没有了的烟屁股捏在手里反复把玩，跟拿到心仪玩具的孩子一样：“哦？被人杀的？”

“我们初步怀疑是上个月被收掉的基地有人潜进来了，这个人上次是主力，动作有些不太干净，杜明提到过，说他背着他们把一对母女关在房间里……之后两个人都没了，但他是那边的人，而且没确凿证据，杜明他们也没办法说什么。”

末世之后平时披着人皮的狼都纷纷迫不及待撕破这层遮羞布，充斥着绝望的兽性把大脑占了个满满当当，但有时候妖魔鬼怪的确比老老实实披着人皮在这种炼狱之中过的更好，更像个活着的“人”。

周泽楷嗤笑一声，这种声音以往从未从他口中冒出来过。江波涛的眉毛都快揪成一团毛线了，作为整个轮回几乎可以说是最了解周泽楷的人，他却发现这个在末世彻底毁灭了大部分人性之后，仍保持着当时模样的队长，也在不知不觉中变了。

但他根本找不到确切的话语来形容，究竟哪里不一样了？

“这个人，确定是人渣了。”周泽楷说，“你是这个意思吧。”

江波涛被他的眼神逼得有些喘不过气，毫无疑问这个此刻的受害者，曾经也是丧失了人性，双手染满鲜血的刽子手，他想及此，艰难地点点头。

“这就好……”

“队……”江波涛诧异地看着他，手上的衣服也一个没注意掉在沾了泥脚印的地上，“队长？！”

“看来我没有杀错人。”

这张哪怕放在娱乐圈中都能排的上顶尖的英俊面容，这个自己多年下来朝夕相处的队长，正扯着嘴角，摆出一副对于“周泽楷”而言绝不会出现在脸上的笑容，眼神温柔而锐利地看着他。

江波涛想，这个世界，终于杀死了最后鸣叫着的知更鸟。